有一種男孩是這樣子的,不見得真的非常害羞,也不見得不善言詞,但當他真的要開口跟你表達一點什麼的時候,他會有點靦腆,毫無任何發語詞,沒有任何知會,突然就闖入正題。
那樣的正題有時候說得非常「無關緊要」,就是那種會省略「你」、「我」的句子,可你就是知道了,知道他要說什麼了,知道他在說什麼了。
你也可以假裝沒聽到,但他已經說了。
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的第一樂章鋼琴進來時那個和弦就是這個樣子,經過了前面漫長的醞釀,他終於說出來了,沒頭沒尾地說了,可你就是知道了。
好多年了,聽了好多人彈了,還是覺得里昂•弗萊雪最好,爺爺果然還是最棒的。爺爺的速度是最「舒適」的,情感極收又內斂。一個和弦就聽出鋼琴家傾盡畢生的涵養,只為成就一首樂曲的完成(是的,我始終認為,一首音樂作品,需要有絕佳的演奏者,才算真正地大功告成),因而有了這樣的充滿電流的觸鍵,多豐沛,音樂仍是如此不可思議。
布拉姆斯意念之貫徹,都在開頭的那個和弦裡了。而那樣的觸鍵並不是模仿得來的,因為那是極大的藝術創造工程。
他告訴我,他覺得自己非常適合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他年輕時就發願,要用一輩子的時間練好這首曲目,而他確實也做到了。學習是這樣永無止盡,音樂密碼隨著見聞增長、智識啟迪,永遠都有新意。我們窮極一生也發掘不完。
我也真的看見他彩排時,仍是仔細地閱讀琴譜,一讀再讀,布拉姆斯果然是永遠讀不膩的好書。
還是覺得自己很幸運、也很榮幸,曾經和他在那樣短暫的時間內,有過一段深談,那一天的談話,既是傳承也是啟發。
因為布拉姆斯是那樣地寬容大器,給了我們很多、很多時間去理解他,我想,布拉姆斯總會等我的,等我也說出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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